儀式XI
結束
「我放棄,我們本來就不應該見面,但只能說是意外中的意外吧。」
惡魔好像一直都存在。
「那我希望給他一份意外的禮物,重新,開始。」亞迪達斯聳聳肩。「讓秘密通通埋藏起來。」
白象城,市內最著名景點就是白象海灘,即使不是旅遊旺季,沙灘上也不乏遊人。往南走走十公里左右,有一座小小的矮山,從山頂眺望,也能看見白象海灘的美景。只是這個人跡罕至的山頭,絕少有人前來拜訪。
誰叫這裡是一座墳場呢。
蘇艾迪婭從前也聽過亞迪達斯提起這個地方,可是她沒想到把她帶來的不是亞迪達斯,而是利博。她也沒叫得這麼親切,德索爾奎思先生與她認識也沒多長的時間,只是她找不到另一個能把她帶來這裡的人。
她站在那冰涼的石頭前,海風刮痛了她的眼珠,使她不禁有點落淚的衝動。對上兩次她看見亞迪達斯,是在那可怕的綁架現場;上一次,是在殯儀館,人很多,她看不清亞迪達斯;這一次人夠少了,可是她卻看不見亞迪達斯,除了這塊冷冷的石頭。
德索爾奎思先生和她一起看著這塊石頭。他們兩個都沒有交談,一來是他們不相熟,而且她一直覺得臉上有疤的男人十分凶惡,二來是這個時刻誰都不想說話。
這沉默直至石頭迎來第三個訪客才出現裂縫。他們背後是一個漫步而來的男子,膚色蒼白,和他手上的一束白花相去不遠,尾隨的還有一個和男子年齡相仿的青年。蘇艾迪婭看了看利博,利博意義不明地對她點頭回應。
男子的眼神不見喜怒,冷冷的像一尊冰雕,反而是跟上來的青年顯得平易近人。而利博當然認得這兩人,不就是蘭德古工業的總裁和那個身份神秘的私人顧問麼?
「真巧,德索爾奎思先生。」伊諾把手上的花束放下,墳頭前三束花四個人,好不熱鬧。
「真巧,」利博像只鸚鵡般的應道。「伽圖先生,還有蘭德古先生。」
他也是在上星期的葬禮才知道,原來這位蘭德古總裁也算是亞迪達斯的老同學。伊諾是亞迪達斯的同系學長,而這個默依.蘭德古則比亞迪達斯大兩屆,卻不是同系的,但看來亞迪達斯和他也能談上兩句──葬禮他知道的還不止這些,那天他聽到的,有關亞迪達斯的,比那七十七天他自己去暸解的還要多。
只是他應該是全世界唯一知道亞迪達斯死因的人。
「不妨礙你們嗎?」伊諾好心地問。
利博對著伊諾沉默半響,才道:「有事情要問你。」
蘭德古的總裁很有自覺地離開,而利博想了想,也讓蘇艾迪婭跟著去。雖然讓一個小女孩跟著陌生人跑很無理,但其實上他認識蘇艾迪婭也沒多久。
兩人走後,墳前只餘下他們二人。好像是等腳步聲遠去一樣,利博過了半天才擠出潛藏已久的問題:「你一早便知道整件事?」
這個星期,他無時無刻也在回想過去兩個多月的總總細節,當他想起那束代表十一月五日的白蘭花時,他才發現伊諾早就遠觀著整件事情。
「不。」伊諾回答得簡單利落,也不似急於否認的決絕。「我只是知道大概的消息,然後推斷──我當初以為你跟卡貝是一伙的。」
「你想借亞迪達斯來幫蘭德古剷除勁敵?」利博用拇字擦了擦墓碑上的刻字。
「亞迪達斯沒有這麼大影響力。」伊諾答得淡然。「對亞迪達斯的再三提示只是我的私人恩怨。」
「那我希望不是你的私人恩怨把他埋在土裡。」話一出口,他就知道不太可能。雖然照常來說這種猜測相當合理,但身為全世界唯一知道真相的他,這種設想不過是天方夜譚。
亞迪達斯早就應該在那個午夜,那個實驗室死去,應該一生從未遇上他。
「殺了他的人是卡貝,不是我。」伊諾也沒有被他激怒。「我憎恨卡貝,不等於我與亞迪達斯有仇怨,我反而有點可憐他,所以才再三要他遠離這樁事。」
「他離不開的,卡貝早就對他起了殺心。」利博搖搖頭,心想,現在亞迪達斯也許才離開了這亂七八糟的陰謀。
「我也是在事情的結尾才知道。」也許是傷感,也許是惋惜,伊諾的聲音不知不覺間有點黯淡。「雖然那場離奇槍戰沒法解釋,但卡貝死了,亞迪達斯也死了,說不定他們都抱著秘密同歸於盡,也許應該恭喜你,德索爾奎思上尉,軍方正為輿論焦頭爛額,你可以逍遙快活好一陣子了。」
利博半張口,頓了頓,才道:「死無對證,的確是最痛快的手段。」他現在是全世界唯一最清楚所有事情的人。「其實他用不著救──」在說話幾乎出口時,他又冷靜地止住了自己。
伊諾可能是意會到他想說甚麼,搖搖頭道:「亞迪達斯很聰明,但卻是最容易心軟的人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利博好像有點不願意聽下去,按著石碑的手也變得沉重。
「雖然卡貝對他應該諸多隱瞞,但他知道……我和卡貝的仇,他也知道卡貝不是甚麼好人。」伊諾若有所思地看著利博。「但是他相信卡貝,相信到把職業和財務都交給卡貝,說是為卡貝賣命都不為過,通通只是因為卡貝在他離家出走時,最無依靠時向他伸出援手。」
「為甚麼跟我談這個?」利博忍不住問。
「他絕不會輕易違背卡貝,更別說殺死卡貝,即使他要殺卡貝,也用不著拼命。根據法醫的報告,卡貝死前已經受了重傷,我不相信亞迪達斯會因為殺死卡貝而喪命。」伊諾眼神異樣,似是偵探一般的刺著他。「除非他去尋死,可是原因到底是甚麼,我不知道。」
「最大得益的人是我。」利博冷冷地說。亞迪達斯的確不但放他一馬又救他一命。
「不必這樣看著我,我知道你沒必要去掉亞迪達斯,我和依默要動手的話,不必等到今天,在亞迪達斯的墳前。」伊諾聳聳肩,又看著他的手。「你怎樣摸這塊石頭,也只是亞迪達斯的名字,而不是他的人。」
「你對我和亞迪達斯之間的事,知道多少?」利博卻沒有從石碑鬆手。
「一無所知,德索爾奎思先生一直把自己收藏得很好。」伊諾的聲音令他煩厭,他不喜歡伊諾一直在提他和亞迪達斯。「但如果亞迪達斯尋死,說不定跟你有關,你對他也許十分重要──雖然我想不通。」
他有點滄涼地輕笑,指尖離開亞迪達斯的墓碑,緩緩地站起來。半蹲在這墳前這麼久,他兩腿早該酸了,可是他卻一時失去了所有感官,除了他的眼睛還能看見那冷冷清清的石頭。「可是我的性命一點也不值得,我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會死在軍方手下,這是我曾為軍方做屠夫的後果,我早就料到那一天。」
「無論如何,他終究是死了。」伊諾把一朵白花從花束抽出來,放在亞迪達斯的墳頂。
「我知道人死後不會變成墓碑,無論我在這裡看多久,人死了就是灰飛煙滅,甚麼也不會留下。」利博看著在風中搖曳的雪白花瓣,頓了一頓,又道:「如果你們願意,可以收養剛才那個小女孩,她父母早就死了,住在親戚家裡,亞迪達斯不知道為何待她像親生孩子一樣。」
「這聽起來也像亞迪達斯會做的事。」伊諾應道。「明明玩世不恭又容易心軟的奇怪人。」
「那我當你答應了。」利博放開腳步,但離開那墓碑的每一步好像也是無比悠長。
「就這樣走了?德索爾奎思先生?」伊諾也起身,對他的背影問。
「對,我以後也不是德索爾奎思先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