儀式VIII
誓約之物/以性命作抵押的對話
亞迪達斯知道自己是故意避開利博的。
只從上次在餐廳的宣戰,他已經明白知道自己無法把整件事情和盤托出。利博不會相信,而且他也沒有這個膽量,他和利博命懸一線,兩人都懸在同一條線上。
他邊倒數著還有多少天不足的日子,邊閃閃縮縮地生活。在家裡他總是擔心利博會突然來訪,由踏出家門直至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的路上,他總是諸多擔憂,他害怕在玻璃門後看見利博,他不敢再和對方說一句話。
利博給他算不上溫柔的一吻,還向他宣戰──他的真面目總會原形畢露。
他的確後悔了,如他一開始所料,以命換命不是甚麼簡單的事。既然如此他還不如趁自己尚未深陷其中抽身,享受自己僅餘的生命吧?
「我想休長假。」他用內線打給在頂樓的卡貝。
「甚麼?」卡貝被他嚇了一嚇。「不行啊,你不就剛剛放完一輪假期嗎?」
「我累嘛──精神緊張過度。」亞迪達斯隨意道。「連續入院兩次,我都快憋出創傷後遺症了。」桌曆是旅遊公司的贈品,他翻到印著白象海灘的一頁,也許他可以去自己向來不感興趣的陽光海灘看看。
「不行!」卡貝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。
亞迪達斯有點詫異,卡貝不是早就習慣自己這懶散的德性嗎,他稍微收起了吊兒郎當的腔調,道:「老師,我是真的有點捱不住了……在實驗室太久,也想到外面換一口氣。」
「嗯……」卡貝的語氣也和緩了一點,但猶是怒意未退。「下星期吧,到時再看看。」
「好的。」沒有準許,他也是可以逃家嘛。「我今天還是會勤力地加型的──」他還想多說兩句哄哄自己的老師,卻驚覺有人敲門。他不其然猜測著門後的是誰,嚇得連話筒也快抓不住。「我先掛了。」他邊看著辦公室的門慢慢打開,邊道。
果然,他最近頻頻的預感,總有一次是要成真的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利博逕自來到他的辦公桌前。
他突然聽到轟隆一聲的巨響,然後眼前所見化為黑色,就像是所有事物都燒焦了,連同他自己。
──不好好完成儀式的話,下次可不會這麼容易放你一馬。錄音雜訊如是說。他眨眨眼睛,這些幻象都不見了,眼前是奇怪地看著他的利博。「亞迪達斯?」
「沒甚麼,可能是不太想見到你吧。」他揉著眼皮,皮笑肉不笑的。
「哦。」利博的應聲中沒有一絲意外,把一份文件送到他眼前。「你知道這是甚麼嗎?」
亞迪達斯急忙把文件拿起來,掩蓋了自己半張臉。「銀行賬戶?為甚麼問我?」他草草看了幾眼,便裝作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桌上的擺設。
「是你名下的,這是甚麼賬戶?」利博的眼神好像穿過紙張,把他釘死在椅子上。
「你在調查我?」他大笑數聲,道:「沒用的,你不會想到的,更何況我不知道這戶口是甚麼時候開的。」
「連自己有甚麼賬戶也不知道?」利博狐疑地看著毫不認真的他。
「不知道,你還查出甚麼有趣的嗎?」他笑得有點瘋狂造作,鎚著桌子把臉也埋下去,躲避著對方的目光。「抓緊時間通通問完吧,我快放大假了,到時你不會找到我的了。」
「我沒有其他要問的了。」利博把文件收起,眼神微冷。「這種時候外遊,不怕沒命回來?」
亞迪達斯暗暗打了個冷顫,他的確是打算沒有命回來。「我喜歡,也跟卡貝說過了,雖然他好像不太高興……但是假期比甚麼商戰都重要。」他收斂了笑容,揉揉自己的鼻子。「說不定過著過著,不回來了。」
「非去不可?」利博半瞇眼睛,看待獵物似的看著他。
「對,伊諾那次就叫我別管這場戰爭,那我豈有不走的道理。」亞迪達斯不自然地摸著鼻子,摸著髮腳,他只想利博快點滾出去。
「那送你。」利博從腰側掏出一把槍,放在他眼前。
「甚麼意思。」亞迪達斯不冷不熱哼一聲。
「GP-35,有點舊,但夠你用的了。」利博聳聳肩。「身為安全主管的建議。」
「嗯,好,還有甚麼嗎?沒有就請安全主管出去了。」亞迪達斯交抱著兩臂,明顯地趕客。
「裡面有十三發子彈。」利博也痛快地起身,臨走前還不忘記用那可恨的藍眼緊盯著他。
*
深夜。
「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找我。」
把隨行多年的手槍拋棄後,利博打了一個電話,然後去見了一個人。
「好了……這麼一來我也不確定時間我還剩下多少時間,待會兒發生什麼事情也請不要驚慌……不過大概也沒有可能吧?」
「說。」他不知道對方為何這樣囉唆,他只想知道亞迪達斯所隱瞞的到底是甚麼。
「總之,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聽上去異常荒謬的事實-」對方稍作停頓,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,才道:「與你有密切關係的那個人-他為了延續自己的性命,與惡魔訂下了契約──而那代價便是他必需找一個人為他而死,那個就是你。」
聽上去就像科幻小說一樣難以置信,但他點頭,平靜地對這臉色蒼白,外表瘋癲的人點頭。
「你自己也親眼看到不尋常的事情才會來找我,對吧?」對方的語調開始急促,「我也是過來人,因為我曾經這樣子把我最深愛的人的性命雙手交給惡魔了──!」那人隨之撥開了遮擋著頸項的衣領,一個閃耀著詭異光芒的血紅色印記在蒼白的膚色上明顯不過,那光芒像有生命一樣鼓動著。
「看起來不是玩笑。」利博隨口應道,卻發覺光亡跳躍的速度卻不尋常地漸見急促。
「完成契約的人身上都有這東西、然後便可以清楚看到其他契約者的存在──」他拼死似的激動訴說著:「我已經受夠了、明明一開始沒有喜歡……但我還是忍受不了他為我而死!我不能再看著同樣的事情發生!所以你快逃──」
砰──
他話未說完,身體突然像受到一鼓無形的巨力推倒,倒在暗巷的地上。利博蹲下,撥開那垂臉的頭髮,從那慘白的面色、還有扭曲的神情,似乎已經無法再找到一絲生命的氣息。那詭異的印記亦在一瞬間猛地消逝不見。
他突然覺得亞迪達斯有一天也會這樣倒下,但又馬上抹殺了這個念頭。「亞迪達斯比你聰明,他已經知道要抽身了。」他踢了踢那死人的頭顱,看來人的確是死透了。
正欲轉身離開暗巷,卻是那個永不關機的電話響起。
「傻瓜?」
「老大,我查到了。」傻瓜的語氣很著急。「那個賬戶,不、應該說是東爾的所有錢銀交易,銀行戶口,甚至公寓的租約,全都是莎韋經手的──」
「莎韋?卡貝.莎韋?」利博握著了手機。
「對,沒有別的莎韋了,換言之所有和軍方來往的錢也──」
「還留在微笑的人馬上戒備!其他人馬上去增援!」他吼道,然後掛線,在午夜的街道奔向遠方那還亮著燈光的建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