儀式IX
共渡的晚上
就像事情的最初,深夜加班,一個人,聽上去是獨行俠的浪漫故事,只是沒想到結尾便成了驚心動魄的動作片。
開槍比想像中的難。他在電影看得輕鬆,好像隨便一個路人拿到槍就能大顯神威。而槍來到他手上,他還寧願去實驗室找幾瓶硫酸,至少他潑中的機率更高。
可是他有更強的武器──金鋼不壞之身,暫時的,快到期的。
亞迪達斯很熟悉實驗室大樓,照道理要逃跑亦非難事。顯然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,他很熟悉微笑生物工業,不代表敵人是外行人。又被發現了,他笨拙地開槍,卻發現十三發子彈早已用盡。他只能朝反方向逃跑,用肉身接過子彈,然後沒有事地繼續逃跑,也顧不得敵人是否嚇呆了。
起初被打中,仍會覺得痛,但也許是惡魔的計謀,再捱幾顆已經完全不痛了。雖然如此,他跑來跑去也跑不出實驗室大樓,敵人似乎已經封鎖了所有通道,重重包圍下他插翼難飛。
他在無人的走廊奔跑,心想要是再無出口就只能爬窗逃走。
一撮黑影從他頭頂俯衝下來。
他被鉗制在地上,看不清那人的臉,但亮晃晃的刀子彷彿在子彈時間中劃向他。
這不是子彈,他料不到會這麼痛。
他看見自己的血嘩啦嘩啦地噴出來,就像低成本電影可笑的血漿。早知道就不在假期之前還來一次深夜加班。
愰忽之間他的頭被舉起來,兇手透過夜視鏡端詳著他的樣貌,好像在確認有沒有殺錯人一樣。只有一顆頭還被拎著的感覺很奇怪,兇手見他眨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把他的頭拿得更近。
然後他的頭被鬆開,滾到地上,滾到他的物體旁邊。他回神一看,地上多了一具無頭屍,利博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他慢慢爬起身,這才發現自己的頭早已回到頸項上。
「來探班嗎?」他對利博苦笑。
兇手的人頭滾得遠遠的,利博把刀子收回外套內,才道:「你這算翹班?」
「嗯,打算跑得遠遠的。」他悶哼一聲,把彈匣空了的手槍塞回利博手上。「還你,我不需要。」
利博看到全程吧,人頭回到身體這種荒謬的事情,連愚人節的惡作劇好手也做不來。「拿著吧。」利博把手槍重新交到他手上。「這是送你的,你不喜歡的話就當垃圾處理。」
「那把你的垃圾拿回去。」他在利博面前冷笑。「我不需要……也不喜歡你。」
離奇而又毫無保留的拒絕。他想安靜地結束整個笑話,讓他去平靜地過最後一個假期,然後毀約而死吧。他不會讓利博知道一切,人死能夠復生已經夠可笑,用愛去交換自己的性命更可笑,反正利博始終不會相信的吧?
「我明白了。」利博的藍眼有幾分戲謔,他卻看不透利博明白的是甚麼。「這件事需要了結。」
*
有時候刻意的否決就與承認無異。當子彈穿過血肉之軀時,他還能欺騙自己是軍方下的手腳,但割下的人頭長出新皮肉和原本的軀體連在一起,就不由得他不信了。而最令他不相信的,只不過是愛能夠換取生命,在這個世界怎會有這樣可笑的便宜交易?
前後種種串連起來,他知道這個笨小子會拒絕,只不過是心軟。
他想放棄自己的生命,用懸崖勒馬的方法來救他。
荒唐的事多得荒唐,利博始終荒唐地相信了。
利博橫蠻地捉著他穿過實驗室大樓,從行政大樓的後樓梯一直走到最底。五六個清一色黑的武裝人馬已經在出口等著他們。「起行了嗎,老大?」其中一個年輕男子對利博揮手道。
「對。」利博不忙捉著他,他好像被拐走一樣,被逼上了車,微笑生物科技的大廈被他們遠遠拋在後面。
「現在去的是哪?」他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任由利博擅自把他捉上車。
「市郊。」利博仍舊是游刃有餘的模樣。「有些地方仍在軍方的地圖外。」
「軍方?」亞迪達斯完全反應不來。「你說甚麼?軍方?在微笑的那些人是軍方的人……?微笑得罪的是軍方?」
「不,準確來說是你得罪了軍方,不過說得再準確一點,現在最大嫌疑的是你的老闆。」利博淡定地道。「雖然你可能不會相信。」
亞迪達斯刷白了臉,利博以為那是懷疑與震驚之間的恐懼,亞迪達斯卻突然發狂地抓著司機,吼道:「掉頭!去我的公寓!」
司機差點控制不住軚盤,利博也被亞迪達斯嚇了一跳。「不行,現在最安全的是……」
「是卡貝沒錯,真的是卡貝──甚麼趕快抽身,十一朵白蘭花、五朵玫瑰,是十一月五日啊!」亞迪達斯狷哭似的笑著。「掉頭走!是我太笨沒有記起,現在蘇艾迪婭在他手上!」
車子在公路上掉頭,急駛前衝,深夜仍低垂,距離日出只有那麼一點。